江单散文|花园土语
文/江单
家乡花园地处雪峰山深处,山高林密,水深路远。旧时,交通实为不便,可谓通讯靠吼,出行靠走。
交通的不便造就了家乡方言的多样化,十里一音,在雪峰山中实乃常见。
孩童时期,我总以家乡的方言为耻,总觉得家乡的语言土得掉渣。每个在乡村长大的孩子,估计与我一般,都有过这种对家乡又爱又恨的煎熬心理。因此,我们总喜欢用蹩脚的普通话与外人交流,虽然在外人耳中还是家乡的土语,但我们总是自我感觉良好。
家乡方言属于赣语的一支,乡民们不是本地土著,都是各个朝代从外地迁移过来的。我家的祖先就是经过两次迁徙才来到雪峰山深处的。
南宋末年的蒙古异族入侵,定居河南的我的祖先,为了躲避战乱,拖家带口地跑到南方的江西。几百年后的明末,又碰到女真入主中原,祖先们再次开跑,这回折向西方,一路颠沛流离苟且于雪峰山中。
因此,家乡方言汇聚了北方话和赣方言的特点,产生了很多有特色的词语,比如称呼父亲为爹爹,称呼母亲为娘,一看就是北方话。经过几百年的历史变迁,虽然乡民们已经融入山中的生活,但祖先原居地的语言,却以个别词汇的形式或多或少地传承了下来。
家乡方言不仅保留了祖先的记忆,还包含着乡民们朴素的生活哲学。家乡人有时称呼一些孩子为满崽,满崽一词,并不像字面意思般称呼自己最小的孩子,而是对亲戚、朋友孩子的爱称,乡民们在称呼中带一个崽字,表示这个孩子像自己的孩子一般。因此,满崽一词不仅表达自己对这个孩子的喜爱,更是无声地告诉向旁人,这个孩子的父母是我的亲戚或者是我最好的朋友。
小时候,我亲近的长辈,比如爷爷的弟弟、姑姑、舅舅、叔叔等亲戚,都如此唤我,他们毫不掩饰自己对我的溺爱,直到我上初中后,还有一些长辈如此叫唤。
每次听到亲戚如此呼唤我,我心中总是涌现出一种温暖,因为我知道,能这么叫我的,必定是最关爱我的长辈。
满崽代表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关爱,而家乡方言中的舅爷一词所代表的,就是一种尊重。乡民们通过这个称呼表达对娘舅的认同,以及凸显舅舅地位的不同。
如满崽一般,舅爷也不是字面舅爷爷的意思,舅爷表示他和自己的母亲是兄妹或者姐弟。
我个人认为,舅爷一词,能恰到好处地体现出兄妹之间血浓于水的感情。
爷一字,在家乡方言中代表地位尊崇,有地位的人才能自称为爷,或者别人称呼有地位者时,在姓后面加个爷字,代表尊敬。
舅爷在家乡总有着超然的地位,千百年来,乡民们一直认为娘舅最大。因此,家中生老病死、建房娶亲,都会礼请舅爷参加。舅爷来了之后,总是坐在头席,吃席之前,舅爷要发表感言,吃到中途,舅爷要代表娘家人发言致谢。
没有兄弟的家里,在这种时候,总是会想尽一切办法请来一个舅爷,没有亲舅舅,总会请来堂舅、表舅等,行驶舅爷的无上权利。
祖父母过世的时候,我亲身感受到舅爷在乡民心中的地位。祖父母出殡之前,祖母的弟弟,也就是父亲的舅爷会带着娘家人敲锣打鼓前来,父亲、母亲、姑姑、姑父,包括我们这些所有的孙辈,必定迎出家中数百米,按照辈分大小一路跪在路边迎接舅爷一行。而祖父母入土为安回程时,我们同样要送出几百米,然后跪送舅爷回家。
由此可见,舅爷在乡民心中的分量。小时候我一直不解,为什么乡民们对舅爷如此尊重,慢慢长大后我才发现,这其实是乡民们对造物主的一种自然的敬畏。舅爷家中生养了母亲,母亲再养育我们,这种生命的授予是需要我们铭记一生的。
千百年来,乡民们一直用方言在记录和表达着自己对生活的感悟。
对祖先的不忘本,对大自然的敬畏,在家乡的方言中一一呈现,传承千古。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