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单散文|花园镇事之家乡水事
文/江单
地处雪峰山腹地的家乡小镇,是一个小盆地,雪峰山环绕四周,蓼水穿镇而过。如此说来,家乡也算得上鱼米之乡,应该是不缺水的。
但恰恰相反的是,背靠蓼水的我老家所在的村子以前是个缺水之地。老家所在的村子在盆地的最顶部,村后虽然是蓼水,但是有着一个落差高达数十米的山坡。所以,千百年来,乡民们只能望水兴叹。
老家的水有多种,分别也有着不同的用途。蓼水是家乡的母亲河,主要用于灌溉。沙皮江的溪水因为长期处于无人区,我们喜欢用来饮用,而滴水岩的山泉水,除却饮用之外,现在的我们常用来泡茶。
但饮用最多的水,倒还是地下水。乡民们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压水机,通过手摇的方式将地下水抽到地表,洗衣、做饭都是用它。
地下水是冬暖夏凉的,但也有个缺点,总带着一股淡淡的土腥味,而且碰到下暴雨,抽出来的地下水就会浑浊。不过相比河水和泉水而言,地下水已经是乡民们能够消费得起也最方便的水源了。
和现在打井不同,以前的家乡,要想获得地下水,是需要人工挖掘的。我喜欢蹲在井沿,看着我的伯伯、叔叔们在下面挥汗如雨。为了防止井壁崩塌,叔叔们会横着放上一根木头,然后越挖越深。看着一筐筐泥土被从井底吊上来,我就越发期待井水从地底慢慢涌出。
也许是因为缺水的缘故,乡民总是很爱惜水。乡民们朴素地认为,水是大自然的馈赠,是不可随意挥霍的。
因为地势较高,家乡的井都挖得挺深,一般要到十多米的深度才会出水。出水之后,乡民们赶快用准备好的木炭铺到井底,然后埋上水管。
小时候我总觉得木炭铺在井底很脏,会影响水质。读了些书才知道原理,乡民们使用木炭是祖辈流传下来的经验,看似肮脏的木炭,因为它的通透性,反倒能够对井水起到过滤作用。
井水的作用是无处不在的,可以消暑,也可以成为天然的冰箱。酷暑的夜晚,乡民们会在自家的院子里摆上一张竹子做的床,泼上冰凉的井水,就成为了一张无比消暑的水床。丝丝井水的凉意从竹子上奔涌而出,冰冷着我们火热的皮肤,顿时再也不觉得热了。
我和伙伴们喜欢躺在用井水泼过的竹床上,眼中是无数不停闪烁的星星,耳畔传来的是青蛙和虫子的鸣叫。渴了的话,从旁边取出冰在井水里良久的西瓜食用。
这样的生活,成为我童年夏天的常态。对于没有风扇、空调的我的家乡而言,这已经是最惬意的消暑方式了。夜沉了,我们也伴随着满天的星星入眠,第二天起来,又是生龙活虎、鸡飞狗跳的一天。
到了冬天,从压水机中打水就成了一件难事。寒冷冰冻了压水机的零件,我们不得不用开水化开,然后不停地摇晃,才能把井水吸上来。
刚吸上来的井水也是冰冷刺骨的,但不久后就完全不一样了。冬天的井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暖意,我们在外面冻得手僵的时候,往往不会用热水洗手,反而用井水。微暖的井水给了手一个缓慢恢复的过程,这个过程完成之后,比用热水洗手迅速解冻而言,要舒服得多。
现在家乡已经接通了滴水岩的泉水作为自来水,生活也方便了许多。但我每次回家,总喜欢大口去喝井水,闻着那股若隐若现的土腥味,我才能真真感觉到家乡的味道。
饮用水容易解决,老家村子的灌溉用水,却多年没有得到解决。于是,几百年前,村子所在地的水田,基本上很难种出粮食。
灌溉用水最终是我一个祖先解决的,这个祖先当时在家乡倒是个小富之家,而且还娶了两个妻子。
家乡总是缺水,导致良田变成荒田,这让我的祖先心急如焚。多年之后,祖先终于做出了一个让很多人无法理解的决定,他变卖所有家产,和孩子们一起带着乡民们开渠引水。
祖先有没有看过愚公移山的故事我不知道,但是他的行为却和愚公没有两样。祖先最开始也不相信自己能在有生之年能从十多里之外引来水的,估计也是和愚公一样,做好了子子孙孙无穷尽的打算。
但是我知道的是,从祖先此壮举完成之后,我们家多代就变得一贫如洗。
祖先带着他三个儿子和乡民们从十多里外的滴水岩引来泉水,并开凿了三条水渠,每条水渠长达十余里,覆盖了家乡小镇近一半的农田。其中艰辛,在当时那个生产力低下的年代,自不言说,但带来的效果确是显著的,水渠的开通终于让我老家的村子从看天吃饭变成了旱涝保收。
祖先开凿的水渠,几百年后的今天,我们依然在使用。而我的祖先,在开凿完水渠后,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他的两个儿子无奈远走四川谋生。
这三条水渠护佑了乡民数百年,因此,乡民们对水渠很是爱护,每年农闲时总会去不断修补,每当此时,乡民们都会自发去祭拜我的祖先,祖先也就这样成为了家乡的水神。
也许,在乡民们心中,这个让他们的荒田变成良田的乡党,无疑是值得怀念和感激的。
这种怀念和感激,也成为家乡的传承,随着乡民们的繁衍生息,这种对先贤的感激,这种对大自然的感激,一代一代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