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傲慢到几时？

文/董锋
 
《华夏早报》8月4日一篇《“违规”通报导致抗疫一线医生被处分 岳阳卫健委领导被指“甩锅”》的新闻报道，只两天功夫，阅读量窜上百万。关注度之高，说群情鼎沸，似不为过。

其实这是一件旧闻。说的是今年2月，岳阳市二医院的林春龙博士等三人，被以“诊疗失误”“院感控制严重不到位”等问题，受到党内严重警告、撤消党内职务的处分。这是全国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例因诊疗问题而处分一线医生的案例。而报道披露，所有针对这所医院医生的指责，都是不实之词。

国人都记得，习近平总书记曾经殷殷叮嘱：“医务人员是战胜疫情的中坚力量。务必高度重视对他们的保护、关心、爱护，从各方面提供支持保障，使他们始终保持强大的战斗力、昂扬斗志、旺盛精力，持续健康投入战胜疫情斗争。”而岳阳的这个案例却反其道而行之，难怪无不莫名惊诧！

报道披露，酿成事件的关键——岳阳市卫健委《关于对平江县人民医院、岳阳市二人民医院通报批评的通知》，是一份由卫健委主任个人代替组织，在没有进行调查，没有通过单位党组、班子讨论，没有按照《国家党政机关公文处理办法》规定的发文程序而泡制出来的，其中有些内容，还涉嫌违背有关法律。而就是这个“带货党”，把岳阳市纪委带进了坑：在抗疫战争最紧张的时刻，作出了对一线医生的处分决定。

报道还披露，“事发半年后，相关涉事人仍在为自己遭受的不公平对待而难以释怀。”在下推测，应当是在向有关组织申诉无果后才向媒体倾诉的。

这是权力傲慢的通常表现。

权力傲慢，背后其实脆弱。

试问动机为何？报道披露有两种答案，一曰“甩锅”：岳阳出了湖南的第一个死亡病例和第一个输出病例，担心市里领导脸上挂不住，怪罪下来。二曰“为了强化责任，发现一个问题处理一个问题。”以体现高压督导。

在下二者都认可。“甩锅”是下意识，“强化责任”是工作责任意识。是因为感觉出了大事，要担责任，才有“甩锅”之举的。冷静看，“锅”在哪里？第一个死亡病例，在疫情爆发时期，正常啊。第一个输出病例，如果医疗条件和水平所限，转个院到省城去，也正常啊。你说患者被省城确诊为新冠，岳阳没有诊出，就是“疫情意识十分淡薄”，就是“院感控制严重不到位”，就是“核心制度严重缺失”，未免太过夸张了吧。把非常时期本来是正常的事情，当作了异常的重大事故，下意识产生的“甩锅”冲动，其实是一种失态的表现。

失态导致失误。卫健委是医院医疗机构的行政领导机关，在抗疫的严峻时刻，作为一把手，卫健委主任应该知道上下一心、众志成城的重要。他如此急于“自揭家丑”，毫不吝惜拿一线医生来“祭旗”“背锅”，是脆弱的强悍反应。临阵斩将，犯了兵家之大忌啊。

权力傲慢，来自历史习惯。

在我们的政治话语中，可以把所有非政治的东西都当作“最大的政治”来搞，一搞就是运动。而且，任何事物一上升到政治的话题，似乎便有了天然的正确性、有了所向无敌的优势。你看那通报批评的用语，一套文革语言，不顾事实，大帽子乱扣。甫一上网，借助微信立即疯传，社会恐惶情绪陡增，这无疑是大事——而且确实有关政治（社会安定）的大事。纪委适时跟进，以处分几个通报中涉及的直接或负有领导责任的人作为安慰社会情绪的措施，历来见怪不怪。党员要“从大局着眼”，个人受点委屈算什么！谁要在风头上谁倒霉，当事人甚至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真一个快速联动，攻势何其凌厉！

其实，越是严峻的时刻越需要冷静。先调查清楚事情如何？留待71个隔离者的医学观察结果出来又如何？至少不致直接打脸啊。

医学医疗的事首要的是尊重医学科学，尊重医学专家。诊疗正不正确，由专家说了算，政府官员无论职位高低，你不是医疗专家，你就最好学会尊重。看看国家抗疫的战略，不都是钟南山、张伯礼、张定宇、陈薇等团队提出、共同制定并推广实施的吗？这次共和国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的候选人提名，鲜明地体现了党和政府对医疗专家的尊重和对他们贡献的认可。榜样在前，学习一下不行吗？

事实证明，凡是“当作政治”的本身就不是政治。你用习惯的政治运动方式来对待，未有不尴尬的，而且往往会制造冤案。

权力傲慢，需要克服历史惯性。

权力傲慢有多种表现。乱作为是一种。如彭主任的作为。网上搜索他的从政履历，他已有29年党龄，曾任某区的政法委书记、岳阳市政法委副书记；在处级岗位历练有年。照例说，党性原则、政治规矩、政策法纪、办事规程等，至少基本都懂，那为什么这一切对他都不能规范，不起作用呢？请想想，公文都挂上了网，再分别打个电话给党组成员“征求意见”，不管对方回答多么“客气”“和谐”，人家心里会怎么想？由此不难推知这个班子平常的政治生态。

不作为也是一种。事情过去已近半年了，想来卫健委的上级组织和市纪委领导，都早已接收到被处分人不服处分的申诉材料。不知这些材料是否被看过，是否有研究讨论？逼到当事人找上媒体，弄成个社会舆情事件。这是对权力傲慢的警告。这也算对等吧，你通报批评的公文不也是挂在网上的吗？

任何人都不能违背实事求是这条原则。调查真相很难吗？追责肇事者很难吗？给受害者道个歉、平个反很难吗？看看国家对李文亮医生的处置过程，由“造谣者”而接受惩戒，死后定为“工伤”、再评为“烈士”，“优秀共产党员”；与此同时，对相关的官员，该处分的处分，该撤换的撤换，公开透明，而且很带节奏。不是很可效法吗？

对医院医生的处分你雷厉风行，不该追责的你追了。对卫健委个别官员的乱作为则不闻不问，“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

该追责的，什么时候向民众有个交代？（作者系大连理工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