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单散文:太爷爷
太爷爷是家乡的一个传奇,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其前半生,是一部很好的励志故事,而太爷爷的后半生,却又是一个能让家长拿来警示孩子的教材。
太爷爷是个瘸子,相貌体征已不可考,唯独瘸子这个生理特征,和着他的故事,成为后辈脑海中最深刻的印象。
作为一个天生残疾的瘸子,太爷爷从小想必受了无数的歧视和白眼,这些歧视,后来也成为他奋进的原始动能。
太爷爷往上数代,皆为赤贫。到了太爷爷这一代,不出意外的话,太爷爷必将重复祖先的生活,或为长工,或饥不果腹。
或许是祖辈穷苦太久了,总要出个例外,太爷爷便成了这个例外,以至于现在的我们,还津津乐道他的故事。
没读过书的太爷爷也许懂得无商不富这个朴素的道理,他选择了裁缝这个行当。
裁缝这个行当,在当时并不是个很好的营生。就如白居易的“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天天为人家做新衣裳,自己却衣衫褴褛。
太爷爷却一头砸进这个行当,从一个小小的裁缝铺子干起,慢慢成为家乡最有名气的裁缝店。
我经常想象,太爷爷迈着不方便的瘸腿,一步三摇地为主顾量体裁衣,头上的汗珠从额头中不断冒出。虽然更多的是主顾对太爷爷付出的尊重,却也少不了极少部分人因为他的瘸腿对他的冷嘲热讽。
诚然,如太爷爷一般,有着生来的缺陷,想在俗世立足且有一番作为,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时日久了,太爷爷的手艺越发精湛,四里八乡的乡亲们慕名而来,太爷爷无疑成了家乡第一剪刀。
这时的主顾,已经不再嘲讽太爷爷的生理缺陷了,反之而来的是无上的尊重。
这已然成了太爷爷最大的收获,而这些尊重,对于太爷爷而言,比置了多少业,买了多少田,更加难能可贵。
事业有成之后的太爷爷,对土地却有种解释不清的执着追求感。太爷爷开始大肆购买良田和山林,以籍慰赤贫数代的祖辈。
当时的家乡,排得上号的大地主有三个,太爷爷为其中之一。太爷爷拥有家乡三分之一的田和山,已然成为一代乡贤。
成为乡贤之后,太爷爷的生理缺陷已经不是缺点了,乡民们说起他,总得夸奖一句,然后把太爷爷当做例子,用于教化后辈。
如果太爷爷一直这么保持下去,应该会成为家乡永远的贤者,但太爷爷似乎不满足于生活的一成不变,我家的折腾因子开始在太爷爷心中发芽。
太爷爷是如何从大起到大落的,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理转变。他的富二代儿子,爷爷的父亲,因为嗜好赌博,从未向后辈阐述过。
但盛极而衰这个恒古不变的道理在太爷爷身上还是印证了。
发达后的太爷爷,开始追求面子,开始炫富斗狠,以致于最后因此家道败落。
家乡有一条穿镇而过的母亲河,河名蓼水。蓼水在小镇上转了一个弯,这个弯至今还流传着太爷爷的故事。
太爷爷曾和家乡另一地主在此斗富。每人挑两箩筐铜钱,在蓼水边一个个往河水中丢,河水冒泡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丢得不心疼即为胜。
太爷爷和对方蹲在河边,周围是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乡民,管不住太爷爷的太奶奶,只能躲在人群外兀自叹息。
每当一个铜钱丢进河中,溅起小巧的水花,乡民们总是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声叫好声。
此情景,还成为很多当时参与围观的乡民们多年的谈资。
丢铜钱斗富对于财大气粗的太爷爷来说,无非九牛一毛,还到不了伤筋动骨的地步。最终压死太爷爷这只骆驼的,还是后来的斗狠。
太爷爷和这个一起丢铜钱的地主似乎成了死对头,斗富不分上下后,一直想着找个机会决一胜负。
也许机会总是垂青时刻准备的人。太爷爷的机会终于来了,因为琐事,太爷爷和那地主发生了口角,随即很快上升为拳脚相向。
或许本来并没有那么大的仇恨,互相挨了对方几记老拳后,两人打出了火气。太爷爷先下手为强,随手捡起一把斧头就往对方头上砍去。
太爷爷估计是想砍死了事的,却只削掉对方几乎整块头皮。也正是因为这个阴差阳错,让后来的太爷爷留下了一条小命。
对方家的儿子在省城做官,得知父亲的遭遇后,悲愤之余却并没有像太爷爷一样失去理智。
对方的儿子估计熟知“让他三尺又何妨”的典故,只让太爷爷将家中所有良田和山林赔了了事,太爷爷连衙门的牢房都未进去。
自此,太爷爷这个曾经是多少乡民口中的励志典型轰然倒塌,太爷爷也重新过上数代祖辈们的赤贫生活。
太爷爷过世后,留下的却只有过惯了公子哥儿生活的三个前富二代儿子。
三个儿子以赌博为乐,达到无人之境的高度。此为后话,但太爷爷的故事,却如清澈见底的蓼水一般,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