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哲散文|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文/董哲

父亲节的晚上八点多,我给父亲打电话。父亲在电话中告诉我,他蹬着三轮车正走在路上。声音很嘈杂,他听不太清楚我说话。

父亲说,他刚刚接到一个电话,有一家商店的一些废纸箱让他去收。我本来想着跟他说声“节日快乐”的,但听到父亲急慌慌的声音,又担心他蹬着三轮在路上接电话危险,大声地嘱咐他注意安全后就匆匆挂断了。

那句问候和祝福的话,我终究没有说出口。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一阵酸楚涌上我的心头。

父亲节前几天,我有事出了一趟差。因为父亲母亲要照顾智障的妹妹,最近这几年就没有和我们住在一起。收到女儿的父亲节的祝福,我想到了自己的老父亲。不管他在不在意,但是父亲节到了,对他说句祝福还是应该的。

与父亲的通话虽然只有短短几句,但听到他的声音,已心安些许。尤其是父亲说中午刚刚在家跟我的妻子女儿她们在一起聚过餐时,我的心里立即又增添了丝丝慰藉。

其实,我知道我的担心和牵挂是多余的。妻子是一个知书达理、善良孝顺的好媳妇。我在不在家,她都会将家里和老人家照顾得很好。平时老人家有什么事有什么需求,都是她去安排,考虑问题也很周全,根本用不着我操心。

但是听到父亲在节日的夜晚仍在外面忙碌时,我还是禁不住想流泪。年逾古稀的父亲一辈子太不容易了。尽管早已过了那个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年代,可是父亲仍没有享过一天清福。基本上每天都在忙忙碌碌中度过。

父亲与新中国同龄。自打我记事起,他都很辛劳。早些年在家里种地,不是旱就是涝,辛辛苦苦收到家的粮食,上交到粮管所之后基本上都所剩无几了,又没有其他经济收入,家里的光景一点也不好。

以前听父亲说过,我出生前后那几年,他干完农活就和我二爷一起拉着架子车,步行到一百多公里外的遂平去给人家拉沙子。就是现在的运输工,靠腿,靠手,靠肩膀,掏苦力的活儿。

我记事的时候,父亲还走村串户卖过瓜子和糖棍(一种用大米炸成的小零食)。那时候家里连一辆旧自行车都没有,父亲拉着架子车走一天下来,自然是筋疲力竭,有时候可能连饭都吃不上一口。

尽管父亲从来都不曾放弃过对苦难生活的抗争,也一直在努力地劳作,但是家里的条件一点也没有改变。我记得小学毕业拍集体照时,我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还是母亲用一块剪下来的布,连夜给我缝制了一件皱巴巴的西服。

许多年以后,我再看到那张合影照时,一下子就想到了从前的日子,不由得鼻尖一酸。上初中那几年,因为家里特别穷,饭都吃不饱,所以我一直在自卑中度过,总觉得比别的同学矮一头、低一等。这种卑微一直伴随着我到现在,可能一生都无法从心底抹去。

再后来,我去县城上高中。父亲也去了广东投靠他的一位朋友。虽然那个年代广东流行着“遍地是黄金”的说法,但老实本分的父亲并没有抓住机遇。因为不懂经营,不会做生意,父亲最初是跟着朋友一起四处捡破烂。后来又开始拉着铁斗车走街串巷收一些废铜烂铁纸皮塑料等等。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父亲和母亲凭着他们的血泪打拼,虽然未曾发财,但还是供我读完了大学,家里的境况也逐渐好了起来。

可是他们也老了。最近几年我和妻子一直劝父亲不要再收破烂了,好好歇一歇。父亲说,干了一辈子活,突然停下来不行,停下来整个人像散了架,身体的各种毛病就出来了。我们无语,就当是父亲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而劳碌吧。

时光流逝,父亲的身体确实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前一段时间,父亲总是很忧虑地对我说,儿啊,我感觉我的腿脚越来越不听使唤了,很疼,以后恐怕连路也走不了,你带我去看看吧!我很恼火,有点责怪地对他说,叫你不要那么辛苦地蹬三轮车你非要蹬,挣的钱都不够自己看病花的,说你吧,你又不听,非要到最后花大钱。

说完这话,我很快就后悔了。父亲言语少,脾气犟,平日里我和他总也说不了几句话。用老家老人迷信的话说,我俩属相“犯冲”,见面唠上几句就开始急眼。以前自己年轻无知尚可原谅,如今父亲年迈,我也已逾不惑,还总说些“狠话”惹他生气,就有些“大逆不道”了。

果不其然,过后母亲跟我说,你干嘛那么说你父亲呢?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性吗?有气总搁在心里,你带他看完病回来,他就一直在屋里说些丧气的话。

是的,父辈人的心情谁能真正读懂呢?而我又理解父母多少?不过,只要父母亲但凡身体有点不舒服,妻子都会“逼”着我带他们去看。因为父母有需求,我们绝对不能含糊。即使我不想去,妻子也会可着劲儿催我,要么就是她自己亲自去安排好。

如此以来,哪怕让我们知道他挣的那点钱,甚至连他去医院看病的挂号费都不够。但老人家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和活法,我们也不好过于勉强他们去改变什么。

也许,有时候顺遂父母的心意,也是一种表达孝道和尊重的方式吧!

父亲心中的苦是很少有人知道的。他和母亲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几乎都伴着母亲的吵吵闹闹。母亲是个很勤劳的人,在做农活和操持家务上绝对是一把好手,一辈子也没少辛苦。只是她的性格和脾气实在太糟糕了,从年轻到老,几乎对父亲没有半点温柔。

母亲的大嗓门远近闻名,听起来让人感觉很刺耳,尤其是不习惯的人。尽管她对我爱护有加,但从小我就不怎么喜欢她。为人父母后,有时候我在想,真不明白父亲竟然能忍受她一辈子。妻子倒不这么看,她说这恰恰体现了父亲的宽容,以及对母亲深深的爱吧。只是这种特有方式的爱,让太多的人没法理解罢了。

先天性智障的妹妹,是全家人的一块心病。尤其对父亲,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心里。妹妹四十岁了还不会说话,生活上基本不能自理,一直要靠父母亲照料。母亲脾气不好,没有耐心,稍有不顺心就爱动手打妹妹。只有父亲默默无闻地承受着,始终陪伴着妹妹。

有时候我在想,父亲这么大年纪还不肯休息,除了他嘴上说的劳作惯了,多半应该是他认为妹妹是家里的一个负担吧。七十多岁的人了,搁在别人家早就该安享晚年,轮着闺女孝敬自己了,而他还要反过来照顾闺女的生活,也难怪父亲的脸上很难看到笑容。

一个人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无数次涌现满头白发的父亲蹬着三轮在街头艰难缓行的身影,泪水无数次在眼眶里打转。我很自责,责怪自己太无能没本事,也无法饶恕自己在情绪激动时回怼父母的态度。

我的无知和不理智,常常在父亲的伤口上撒盐,于此来说,我是不孝的。妻子曾三番五次对我说,你要控制住情绪,改改你那臭脾气,不要动不动就和他们争吵。纵使他们有再多的不是,我们做小辈的千万不能在意和计较,他们一辈子真是太苦了。

妻子的话是对的。她也是这么做的。在我们家,妻子不仅仅是儿媳妇,她也是一个女儿。不管是儿媳妇该做的,还是闺女该做的,她都做到了。每每在我的父母无端挑妻子的“刺儿”时,我的姑姑就对父亲说,你们学会知足吧,就是自己的亲闺女会不会对你这么好?

是啊,姑姑说得没错。活着都不容易,人都要学会知足,还要学会换位思考,多一些理解和包容,少一些闲气和计较。不管家贫家富,家和万事兴。如是,生活依然是美好的,未来还是可期的。

我的父亲,就像一头老黄牛一样。虽然很辛苦,也很平凡,但是他那股不屈服命运的坚韧劲儿,仿佛夜空中闪耀的星光,一直在为我指路,给我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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