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垣洪作品：牧马人（小说）

文/ 向垣洪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1

天空中的云彩直面我的身躯，我就这么仰着头，任凭阳光洒落在我的身旁。和煦的阳光让石头冲变得生意盎然，你会看到鸟儿在天空中肆意飞扬，你会看到鱼儿在水中优美的舞动它那轻盈的尾巴，你更会看到一个男人黝黑的身姿渗透着青春的活力。

一辆越野车风驰电挚驶了过来，其实我就站在路边。我必须看好我的马儿，它是我家庭的一部分。我没有伴儿，一个孤独的人需要某一个载体作为支撑点，内心才不会空虚。我把我的马儿拉到一边，免得它受到惊吓。车子从我身边驶过的时候，我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我笔直站在马路边，车子似乎感觉到这一点，已慢慢减速。前面一位路人和司机打招呼，司机停下车，和他寒暄了几句。司机竟然看到了我的存在，把头伸出来喊我的名字，我简单应了一句，并没有凑上去附和。我是个有尊严的人。

一个男人可以不受人尊重，但不可以没有尊严。

司机是我的发小，他见我没反应，把车退到我身边，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我能过得怎样，我一年的开销抵不了他一顿饭的钱。但我又不能让发小看不起我，我告诉他过得很好。然后我觉得这车很有个性，忍不住问发小车叫什么名字？牧马人，发小告诉我。这车真的漂亮，轮毂分明，车前一条倒金钩直插向上，屁股扁中带翘，四个轮胎大得挺出了车身，这车就像发小车上的女人一样，凹凸有致，非常有朝气。

发小是石头冲搞得最活的男人之一，他常常开着我们并不知道名字的车子行驶在石头冲的道路上，他的副驾驶室随时都有不一样的女子。那些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子在微风的抚摸下就像水灵灵的豆腐，一吹就会有一道印痕。我躁动的内心已经抑制不住平静的外表，看得见或看不见的表情是多么的无力与无助。一个人孤独久了，你会发现整个人都会发困，在摇晃的马路上不停缠绵着自己的身体。

父亲对我说，你应该去找发小给你介绍一份工作，实在不行，你也可以跟着志虎兄弟去跑出租车，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比呆在石头冲要强。我喜欢呆在这里。我喜欢我的马儿，以前石头冲没有封山育林的时候，我的马儿每天去山上拖几十根树下来，一天可以赚几百元钱，我靠它赚的钱翻新了房子，我靠她赚的钱娶了一个来自贵州的媳妇。当红红的喜字贴在我的神龛上时，我的眼睛湿润了，要知道，石头冲的男人能娶上老婆是多么的不容易。我把我的马儿当兄弟看。一个人要懂得一辈子感恩。现在赚不到钱了，要我把它抛弃掉实在于心不忍。

我没有了收入来源后，我的小媳妇在某一天离开了石头冲，我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我去贵州、去广东找过她几次，我是个念旧的人，实在舍不得她的。但是她舍得你。慢慢我也理解她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呆在石头冲是没有前途的。我发现我也没有前途，所以拒绝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昭生拉了一个微信群，全是我们在李家渡念书时的同学，有一百多号人，我有时候在群里露下脸，但更多的时候我不好意思出现。黎明多次在群里喊我去李家渡玩，我都找借口拒绝，这个上学时的万人迷没有了年轻时的帅气，但现在仍然是不少少妇喜欢的对象，我和他去玩，怕会丢他的脸。

一个人一无所有，你就会失去所有。

2

当我们还在同一起跑线上得时候。我们没有任何距离。我们是快乐的。

我和发小、志虎兄弟都是小学初中的同学，当然，还有红云，她是我最爱的女同学，我从小就一直喜欢盯着她那红扑扑的脸蛋，就像我盯着李家渡街头的苹果一样，恨不得上前去咬一口，发小有次起我们的哄，被红云用力推到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我们去几里路外的唐家寨读高小，放学后发小只要饿了，我就去山上寻找野果，春天的茶舌和树莓是我最爱吃的，我舍不得吃，全部给了发小。我们去十多里路外的李家渡念初中，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我打着火把，接了发小和志虎兄弟，一起向着希望出发。发小背不起书包，我毫不犹豫给他去背。当我们疲惫的时候，最幻想的是有一匹马儿载着我们前行。福田垄里的慧惠常常穿一条白色的裙子从河的对岸走过，在黄黄的油菜花点缀下，似水墨画一样好看，发小每天望着河对岸的她边走路边发呆，我要随时提防他不要摔倒在田坎下面。我的志虎兄弟一谈到校花刘英是多么的激动，你可以透过她白色的衬衣看到里面穿着整洁的背心，而不像别的女同学一样带着胸罩，志虎兄弟一直觉得这是朴实女孩的表现，要是娶回家做老婆一辈子都值得，每次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唾液和汗水会往我的身上直喷，我劝他癞蛤蟆不要想着去吃天鹅肉，他一直坚持他的坚持。红云从我的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却不敢正面看她一眼，我现在想起后悔死了，我怎么不敢向她表白，如果我胆大一些，这个到现在都如花似玉的姑娘也许会成为我的媳妇，我会搂着她骑在我的马儿身上，一起飞驰在石头冲广阔的原野之中。

我的功课很差，上课的时候我一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下课后班上一有风吹草动我会马上知道，你会看到麦粑永远如痴如醉玩着他的游戏机、老斌津津有味看着手中的小说、女同学对英俊帅气的黎明抛着媚眼。小个子老灰时不时看着穿海军装的亮亮发呆，他有时也会移情别恋，写情书让亮亮的表弟茂猪送给比我们高一截的林芳。仁斌兄弟看上了我的表妹，常常去她的宿舍观望。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会冲破老师的封锁线跑到游戏厅去玩，发小和茂猪博猪玩到什么时候我就看到什么时候。成绩好的永远是成绩好的，死博猪白天和我一样伏在桌子上打睡觉，但老师一喊他回答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

你可以学习成绩不好，但是你不可以输在同一起跑线上。博猪和我们的美女班长考上了大学，黎明永远悠闲的过着他的幸福日子，麦粑把石头冲最漂亮的女孩子娶回去做了媳妇。老灰一点也没长高，他却常常开着大卡车在李家渡的道路上送着他自己挖的河沙。仁斌兄弟没有成为我的表妹夫，在非洲奋斗多年，衣锦还乡。老斌在东莞的乌沙开了几家餐馆，让我最羡慕的是他离红云开的美容院近在咫尺。死茂猪不知道从哪里赚了那么多的钱，在中山开了一个庞大的工厂。而我，却一事无成，我央求群主昭生兄弟把我带到他的工地上去做事，他告诉发小没有问题。我却没有离开，我一直舍不得我的马儿。

3

我的生活越来越困难，常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我在微信群问大家要红包，没有人理我，老斌给我发了一个私包后对我说，人是扶强不扶弱的，你要有能力别人才看得你起。我觉得这番话很有道理，我试图改变着自己。我想去和志虎兄弟开出租车，发现他因为身体原因早已经不在开车了。还是找发小吧，也许他能带给我希望。于是我在某一天坐着他的牧马人来到了南方这个繁华的都市，发小在这里开了一家影视公司，我天天跟着他，形影不离。他常常出入一些神秘场所，会见神秘客人，让我有些不适应。我在同学群发消息说我来到了南方，全是调侃我的声音外。我发了个微信地址，林芳说要和我到附近的红树林散步，我屁颠颠的跑到红树林走了好几个小时，林芳的鬼影子都没看见，回去我和发小谈起这事，发小批评我说又不是什么高富帅，她哪会从宝安跑过了和我约会。

发小去长安出差，我记起红云在那里开店，便要发小带我一起过去，我知道她过得很幸福，我不想打扰她的宁静生活。但是我内心有十万个理由想看她。发小要我到群里发一下自己已经到长安，看看红云有没有兴趣见自己，我照做了，可是我心爱的红云姑娘没有一点反应，这让我太伤心了。发小拉着我就走，要我死了这条心。我换位思考一下，也许红云不见我是对的，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喜欢上我这个其貌不扬而且一无所有的人，我恨自己，我不能给予别人幸福，我难道还要去打扰别人的幸福吗？

发小知道我的心事，不就是喜欢女人吗？他说包在他身上。就这样我成立他们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我问发小我像么？发小说他说我像就像，他说我不像才不像。我换了行头，用上了名片，发现自己真像那么回事，没人知道我是乡下来的牧马人，我所需要的表情都写在他们的脸上。我的虚荣心一下子全所未有的提高，经常出席在一些高规格的会议和社交场合上。正如发小所预测的那样，我认识了很多女人，一些还是百度上可以查到的知名女性，她们放下架子，和我打成一片，让我非常感动。

琴琴就这样走进了我的生活中。她比我小十来岁，非常懂事，由于和我们是一个省的缘故，常跑到我办公室套近乎。我觉得琴琴能独自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中奋斗到这个样子太不容易了。我也答应她公司可以给她提供一些电影的演出机会，我想发小应该不会拒绝我这些小小的要求。琴琴邀请我出入一些场合，我都不会拒绝，当然我也常带她出席我的一些活动，我们寻找机会相互吹捧对方。我觉得人捧人方能捧出人。有段时间，琴琴成了我的专职司机和秘书一样，她开着她的红色牧马人和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当然我们自然在一起了，不需要恋爱，只有暧昧。

我开始在同学群里上传一些高B格的照片。有一天我和琴琴在宾馆缠绵后，不想出去用餐，琴琴说让餐饮部送吧，问我想吃什么，我说随她点，她就给我点了一个牛排，上面配了些面。我拍了一张照片传到群里，马上引来羡慕的眼光，还有同学发现我这牛排是澳洲的，面是意大利的，问我是不是发财了。我说是被富婆给包养了。我在群里是用语音说的这句话，琴琴马上扯着我的耳朵说难道她还包养一个比大十多岁的老男人。我笑而不语。

我苦心寻找的贵州媳妇无意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和琴琴去泡脚，点了好几个，都不满意，最后进来那个我觉得非常熟悉，她也看到了我。一个人摆在了一个高大上的场所，身上的气场也会显现出来，我的媳妇或许发现了这一点，或许看到琴琴在我身边的缘故，没有和我说上一句话。她嫁给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给我洗过一次脚，一直都是我捧她，疼她，我本来有很多话要问她的，但是有外人在，什么样的话都说不出口了。我们洗完后，她实在憋不住眼泪一下子直流，我不敢与她对视，看着她从房子里冲了过去。

发小一直很忙，最近有几部电影要拍，很少管我的事情。琴琴要我和发小说做女一号，我估计应该没问题，便和发小谈及要琴琴出演电影的事情，发小不知是听清还是没听清楚，说有机会就安排。我把发小的话转告给琴琴，她高兴得要命，抱着我亲了又亲。

过了一段时间，剧组成立了，我问发小，发小说要琴琴去剧组。我趁着琴琴去了剧组，偷偷跑到贵州媳妇那里去洗脚。我告诉她自从她走后我一直在找她，而且找得非常绝望，贵州媳妇问我是否值得这样去找她。我非常肯定的回答值得。

琴琴在那呆了不到两天就回来了，回来就跟我闹别扭，我一问，才知道她是演一个打酱油的角色，露了一次脸，连台词都没有，我劝她不要生气，马上又有机会。第二次她进剧组，也好不到哪里去。回来后她和我大发雷霆，说我在发小心中的位置太不重要。我找发小谈及此事，发小告诉我，很多的女主角他都不认识，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和关系，他自己的女朋友去都只能打打酱油。琴琴开始慢慢将我淡忘，我给她打电话，她爱理不理的，基本上不再和我见面。我也知道，她是很现实的，我没有这个能力帮她实现她的梦想，她干嘛把时间和精力耗在我身上。

4

人与人之间没有比较，就很难发现别人的可取之处。

发小和我一样，最初的知识面和我处于同一层次，从石头冲走出来时也没有谁能给他提供一个撬动自身的舞台，但他往往在不经意间走上自己想要的方向，他不善言辞，见到谁都是满面笑容，他一杯茶能喝上一整天，给别人的第一感觉是呆萌萌的那种人，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很简单，愿意和这么一个看上去有能力的呆子打交道。发小又是一个十分念旧的人，他认定的朋友就是那种值得他用心交往一辈子的人，当他有需要的时候往往会有很多对他真心的朋友在尽力帮助他。我也常常看到一些不怀好意的人老去占发小的便宜，我善意去提醒他，发小却轻描淡写的告诉我，你可以用很小的代价去发现周围的人那些会值得合作、给你带来最大的商业价值。没有人能知道他是怎样思考的，他处理事情太冷静和冷酷了，往往会临危不乱，实现他的理想。

发小带我去澳门开拓眼界，我发现他整天在酒店睡觉，偶尔进赌场几次看准看准玩几把上万的赌注，无论输赢他都不恋战，所以往往他能赢到钱，不像我赢了还想赢多的，输了更想翻本，所以越输越多，我问发小，你又不好赌，为什么常来这地方？他告诉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培养能击败自己欲望的定力。一个人战胜不了自己，就不可能战胜周围的世界。这太可怕了，我能感觉到发小的内心和手腕强大到令我恐惧的地步。

我没有这个本事，我的一切喜怒哀乐都会挂在脸上，我知道我无法适应城市的环境，我更不会处理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关系。琴琴找了个很有钱的主，直接给她投资拍电影，她慢慢的变红了，早已不再和我联系，我只能在电视和媒体上去浏览她的身影 。我也知道我的能力不能给发小的公司创造任何价值，他却要给我发一份工资，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恰巧这个时候，我的贵州媳妇又回到我的身边，我问她是否继续和我回到石头冲生活？她说她再怎样吃苦也会守在我身边呆一辈子。我于是在某一天向发小辞掉工作，发小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容容对着我说，你先回去，等他老了，也会回到石头冲。

“一个战士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对于我来说如此，对于发小更是如此。我带着我的贵州媳妇，向石头冲出发。

我的马儿知道我回来了，非常兴奋，跑到我身边，使劲用头去触碰我的身体。我抱着我的贵州媳妇骑在马背上，在石头冲的大地上疾驰。

等我老了，我会带着发小、志虎兄弟、还有红云姑娘在黑夜中去数天上的星星，那些爱数星星的孩子会拥有一颗蔚蓝的心。

5

那些马儿

马儿 马儿 你还记得我吗？

我隐藏在杂草边的那个角落

试图去靠近你的影子

我发现你吃草的样子很优雅

想拍个镜头当做永恒的记忆

却一不小心被你发现

努力躲藏在树荫的后面

看着你极不情愿的眼神

脸上荡漾着酸楚的表情

我是传说中忧愁的孩子呀

请让我用一生的时光去抚摸你矫健的肌肉

当雨露滋润着绿油油的草地

那是全新的童话世界

你将迈开崭新的步伐

去追随阳光的温暖

风景只是你的点缀

你将伴随着最真实的自己

坚守幸福一生的年华

【作者简介】向垣洪，男，汉族，1980年9月出生，湖南洞口人，大学本科文化，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99级作家班学员。历任杂志社社长助理、省直机关雇员、政府官员、房地产企业法定代表人，现为深圳沃溪影视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系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深圳市影视产业联合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