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江千尺浪与二月花——读江单诗集《我只是想要感受风》

文/艾华林

刘禹锡在《送周鲁儒序》中说:“潇湘间无土山,无浊水,民乘是气,往往清慧而文。”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湖南人,我非常认同“清慧而文”的评议,但也应充分地认识到湘人性格中的霸蛮成分与吃得苦、耐得烦、敢为天下先等精神品格。1843年,宝庆人魏源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主张,成为近代中国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从而开启了满清王朝闭关锁国下的中国精神的觉醒之路。而随着船山学派“经世致用”思想在中华大地的兴起与湖湘人士在近代中国所取得的辉煌成就与巨大影响。像魏源、曾国藩、陶澎、左宗棠、谭嗣同、蔡锷等具有时代开拓精神的俊杰英才便成为湘湖人崇尚的精神楷模。

乡党昨晚在梦中告诉我
又到了去看看世界的时候了
那个该看的世界
和百年前也那么相似

……

我要赶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把世界的故事告诉我的乡党
让我替他
再写一本《海国图志》
——(《睁开双眼去看世界》节选)

20世纪80年代出生在雪峰山脚下的新闻人江单就经常以魏源、谭嗣同、蔡锷为学习榜样,幻想着再写一本新《海国图志》的宏大志向。我不知道这样宏伟远大的理想是否有所需的时代土壤,但他的的确确地在做着鲁迅先生所希望的“醒着的人”该做的事情。

不想在笼子里终老
那就去撕碎这该死的笼子
将笼子踩在脚下
也将笼子的主人推进地狱
——(《我不想在笼子里终老》节选)

拖着大大的行李箱
我和工友们一起
走过车水马龙的街道
小心地越过农民们的麦田
用这双疲惫的脚
丈量城市和家乡的距离
——(《逃离》节选))

不要绑架我
不要威胁我
我是一个父亲
我也只想做一个父亲
如果换回奶粉
需要付出代价
我愿意给出的
是这条苟延残喘的命
——(《孩子,饿了》节选)

顶着比它们身体大百倍的食物
一群蚂蚁在黑暗下的水泥地穿行
如蝼蚁般的蚂蚁们
也要去寻找光明
——(《在黑暗中呼唤那自由不羁的灵魂》节选)

《我不想在笼子里终老》是诗人江单有感于阿富汗塔利班重新执政后将女大学生赶出校园而作;《逃离》一诗则有感于郑州富士康大量员工逃避疫情徒步返乡的心灵共振;《孩子,饿了》有感于河北保定男子为儿子买奶粉持刀冲卡而发出的呼喊;而《在黑暗中呼唤那自由不羁的灵魂》则是他对卑微生命的悲悯与对真善美的呼唤和光明的寻找。“我要向未名湖起誓/再也不做一个胆小鬼/我要向秦淮河承诺/做一个真实的自己//终有一天我们再做一张白纸/在这纸上/我们重新开始/在这纸上/我们勇敢书写。”(《白纸》最后两节)

对于这些吐露心迹的勇敢的书写,在《我只想要感受风》这本集子里,而比我所引用的更震撼心灵的诗作还有很多,但我不想再列举,因为我从这些呈现生活琐屑和心灵感悟的细节末枝中闻到波德莱尔的气味。不管从卑微的尘世开出的奇异花朵是“恶之花”,还是“二月花”,我已经充分地感受到了千尺浪的迅猛气势。

在华夏早报社思想者副刊编辑中心群里,我时常看到江单插科打诨的性情文字,也时常听到他把“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无冕理想挂在嘴边。作为一个自然人,江单有怡情恰世的一面,更有屈贾士人的家国情怀,忧愤与呼喊似乎是他随时都会发出的风声。而我亦喜欢他那些清慧而文的诗句。

掰下一根湘妃竹
看能不能找到舜帝
这个传说里的英雄
却是你我对生活的寄托

去有风的地方
去那里寻找风的方向
我藏进风里
思考风来的意义
——(《去有风的地方》节选)

我们一起
去千年前的杭州看看
那临安的夜色
是不是能抚慰我们悲哀的心

捡一粒灵隐寺的尘埃
告诉那个扫地的和尚
这千年的污秽
怎么能够把它扫干净
——(《去杭州》节选)

从雪峰山后面爬上来的月
合着蚂蚱的轻吟
和猫头鹰低沉的叫声
他们一起呼唤黎明

再黑暗的地方
总有一丝光亮
这丝光亮
是雪峰山汉子心中的
那份执念
——(《雪峰山的月》节选)

我在雪峰山寻找意义
在这崎岖的山路上步履蹒跚
雪峰山路边的小菊花
嘲笑着我的执着
——(《意义》节选)

躲藏还是迎战暴风雨
是我们难以抉择的问题
如果做不了决定
那就去岳麓上的寺庙找找答案

麓山寺的佛告诉我
答案就在我们自己心里
我拜谢佛祖
已然知道如何找寻自己的内心
——(《暴风雨》节选)

来生,让我做一棵树
一棵能思考的树
我思考的不仅仅有树的命运
还有我前生的同类的命运
——(《来生,让我做一棵树》节选)

《去有风的地方》和《来生,让我做一棵树》等诗作写出了诗人的浪漫天性与悲天悯人的豁达心境,亦有诗人对生活的寄托与人生况味的意义寻找;《去杭州》是诗人清慧感性的凸显,写出了“临安的夜色”与“灵隐寺的尘埃”,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宁静力量;而《雪峰山的月》和《意义》《暴风雨》则写出了诗人执着人生追寻中的怅惘与自嘲,也有理想不灭的坚强信念与实现人生抱负的美好期盼,而不至于窒息与幻灭。

子瞻有诗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我虽然对一些世事风云的看法与他略有不同,但我非常敬重保持独立人格与心性的思考方式和宗教哲学。

我在阅读江单诗集《我只想要感受风》时,我首先想起了我曾经在打工文学前沿阵地《大鹏湾》发表的一首题为《我感受了风》的诗歌。我记得是在深圳福永塘尾一个五金厂上班时写的。

那是一个台风肆虐的天气,一扇窗户从女生宿舍的楼上掉下来,把人惊出了冷汗,所幸没有人员受伤,但那惊悚的情景至今仍令我心惊肉跳。诗里的句子记不起了,我却充分地感受到了风的威力。而这次阅读江单的诗集,让我忆起自己的旧作,有共情的成分,也有身处世俗,崇尚物欲的警醒,我有多久没有感受过风呢?风是什么?我们又为什么要去感受风呢?写到这里,我相信很多人会想起雷军“站在风口,猪都能飞起来的”商业演说与鼓吹,还不是李峤“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的诗意神韵和民族复兴的精神密码。

或许,这就是我们今天仍然需要鲁迅先生所说的“大嚷起来的人”时刻保持精神上的清醒与站立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作者简介:艾华林,诗人、评论家,1984年1月生于湖南邵阳。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红河州作家协会理事、红河州文艺评论家协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广东省青年产业工人作家协会首席会员、深圳市、邵阳市、蒙自市作协会员。2012年创办并主编《邵阳诗人》,2013年主编《深圳80后诗歌档案》。参与编辑《湖南青年诗选》《深圳青年诗选》《深圳诗人》《红地角》等民刊选本。现主持传承自西南联大的《南湖诗刊》与《红艺评谭》《南湖微评》等微信公众号。现为邵阳县文化馆举办的《江花》杂志责任编辑,与《华夏早报》“思想者国际副刊”执行主编。

作品散见《文学自由谈》《文学报•新批评》《诗潮》《中国诗歌》《芳草•潮》《西北军事文学》《打工文学》《宝安文学》与《湖南日报》《红河日报》《邵阳日报》《湖南工人报》等报刊。诗歌入选《华语诗歌年鉴》《漂泊的一代•中国80后诗歌》,2011年《中国打工诗歌精选》《文学的光荣》《中国打工诗歌四十年精选》等。曾与70后的陈才锋、九〇后的许立志被《南方日报》报道。曾获首届打工文学大赛三等奖(诗歌),第三届广西网络文学大赛二等奖(诗歌)。出版诗集《当我卑微无名时》等。

本文由 华夏号 - 华夏号 发表,其版权均为 华夏号 所有,文章内容系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 华夏号 对观点赞同或支持。如需转载,请注明文章来源。
19
华夏号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