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侠气始萦怀——读江单诗集《我只是想要感受风》
文/陈婉红
“剑指春秋万千事,心尝人间众冷暖。”都说记者的笔是剑,若记者开始写诗,剑气凛然化作奔腾侠气,就字字肺腑。我读江单的诗集《我只是想要感受风》,哗然其文字,诗歌中的“侠”打动了读者心扉。
作为新闻工作者,对社会的捕捉,对时代的探索,是敏捷而深刻的,正如江单先生自序言:“这个社会的冷暖,我们是最先感知到的。”记者,用笔用事实,是责任;但是,也想用情,来说说眼中所见与心中所思,因而“做一个只知道感知冷暖的鸭子,还是做一个记录时代的鸭子,我毫不犹豫地去选择了后者。”
阅读《我只是想要感受风》,扑面而来的是一种豪侠之气。若说“侠”,便脱不开豪壮。北边的风吹着了江南人,“我喜欢这种狂野的风/她从河西走廊跑来”,“兰州怎么可能有细腻的风/细腻的风/是不配生长在兰州的/能和兰州生长的/只有远方的豪情”(《兰州的风》),不论是戈壁,还是狂风,或是草原,我看到了诗歌里的粗犷大气的北方景象,也有那苍凉的大漠、斑驳的长城、纵马的游牧民族、嘉峪关的城楼,大雁、黄沙……是一片肃杀,心中油然地也被带出一番壮志与阔大。若说“侠”,也脱不开宏大。诗集中,有许多星空、星辰的意象,“找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去天空种满星星/这微弱的星光/是给渡劫人的点点慰藉”(《狂欢》),“你和我一样/都想要一个繁星满天的黑夜/在这黑暗中/静静地去听自己的心跳”(《都市的夜》),或是满幕黑暗或是漫天星光,当人以头颅仰望,便觉人之渺小,夜空浩瀚永恒,容纳了人间的各种黑白冷暖。
若说“侠”,是“将军”告诉我的。“将军马上的喝呼/在宣泄心底近百年的耻辱/这耻辱/只有用刀尖的鲜血才能洗刷干净”,“这滚烫的血液/定会滋养出更加茂盛的草原”,“奴役他人的人/总有一天/会被他奴役的对象/愤怒地推倒”(《打马走过》),热血沸腾了,这是谁的呐喊?又是谁的希冀?只有愤怒,才能有机会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人人平等的、没有等级之分的世界。这样的赤诚憧憬,如此共情。若说“侠”,是“风”告诉我的。“这惨烈的风/是激活男人热血的最好方式/这是嘉峪关的风/也是民族命运对决时激起的火花”(《嘉峪关》),站在历史堆积的城墙上,风吹来,闭上眼的那一刻,是百年前千年前的交汇,我们一直在战斗,只是如今换了一种形式。诗集中,不写“侠”,却又处处显现“侠”。
俗语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可算得侠。不以强欺弱,抨击恃强凌弱,打破阶级与性别的藩篱,“与自由和独立同行”是侠的喝呼,“没有一个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成为男人的附属品”,“被囚禁的玫瑰/不再想被困在魔咒里”,“向男人说不/去挑战威权/流血和监牢/是女孩们伟大的墓志铭”,我只是想要感受风啊,挣脱黑色的束缚,人之间,男人与女人之间,存在什么绝对的差别?以侠气劈裂这块讨厌的头巾,喊出最纯粹最简单的权利:我只是想要感受风。他的发声,为了平等,为了拥抱光明,这是一个心系人间的大爱流露。他的爱,绝不屈服,“就如那开天辟地的盘古/就像那弯弓射日的后羿/总会有人挺身而出/总会有人舍生取义/有些鸟的羽毛的光芒/是乌云盖不住的/有些人的思想的荣耀/是羊圈关不住的”,这是他的原则与理念。他的爱,绝不独身,“来生,让我做一棵树/一棵能思考的树/我思考的不仅仅有树的命运/还有我前生的同类的命运”,静静地思考众生的出路,不由得让我想起“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苍生义气。
生有大爱,也记挂着心中小爱,那个沉淀了人生几十载岁月的故乡,是忍不住下笔的情怀。雪峰山、乡党、古道、洞庭湖、蓼水河,贯穿着诗集,雪峰山的夜是“让我回到童年的夜”,“等到终老之时/把我的躯壳交还给雪峰山/让我用这种朴素的方式/告诉大山我们都爱着她”,“从一个叫做益阳的小城出发/走过那历经沧桑的羊肠小道/一路向西/就是那条悠久的茶马古道”,“远方有着小城的梦想/却不能安放那行者孤独的灵魂/唯有这座洞庭边上的城市/依然在等待着每一个归来的孩子”,“让蓼水尝尝红薯的甘甜/这条滋润家乡的母亲河/也许不需要这样的回报/但我和发小/总觉得要给她看看/成熟的样子”,故乡的一切养育了诗人,诗人的语言如何,都少不了往故土寻根。诗人也怀念着乡土地上的不同凡响的乡党——魏源、蔡锷,一片土地上出来的人呐,有着共同的理想追求,诗人呼喊着自由,努力去远方、看世界,不同的时代之下,这片土地灌养出了相同的浩然之气,“我要赶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把世界的故事告诉我的乡党/让我替他/再写一本《海国图志》”,侠气荡胸膛。
故乡的风和云,也载着诗人的理想和来路,四处闯荡。“山的外面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云朵爬到山顶/帮我们先去看看/看看那前行的远路上/有多少荆棘”(《云朵写给我的信》),“我坐在一棵老树下/认真想念西北风/西北风有它的信仰/我却迷失了来路的方向”(《西北风有它的信仰》),萌生于最朴实的故乡的最坚实的信仰。
要说侠气,确是要接些地气的。诗歌生来为“兴观群怨”,江单诗集《我只是想要感受风》扎稳脚底,记录时代。对社会热点的透视,对女性主义的呼喊,对地域性政策的批判性思考……《我不想在笼子里终老》《我只是想要感受风》《病人》《网》《别了,兰州》《逃离》《藏在口罩里的人》《孩子饿了》《我们都是从容走向死亡的人》等一众作品皆是一个对人民有无限爱的诗人的内心映射,在偌大的世界里,他以诗歌为矛为盾,敲击又护卫着人类的心灵。
勇敢的人,入世,想要尽力捧着滚烫的心,“去追风/去追那自由的风”;也有疲倦的心,出世,抱着没有一丝希望的绿色,“那窑洞外面的生活/我根本不需要看上一眼”,“不需要岁月静好/也不需要忧国忧民/只要记得去看看/窑洞里的炉火是否还旺”,给自己建立一个桃花源,喝完土酒,烧火看书,以平静的姿态抵御外面的寒风。诗歌中,还透露着哲思,“我们都是一个忽然/在一个出乎意料的世界/忽然睡醒的我们/也会忽然消失在这片蓝天”(《忽然》),人的生命是突然的,没有人可以预料未来,在出世和入世的摇摆中,诗人终究是找到了意义,“我渐渐明了/只要我想/有限的生命/是有着无限的意义的/只要我想/我可以给意义一片瑰丽的灿烂”。
诗歌的力量还存在于张力结构,诗人的用笔从来不吝,柔软细腻与粗犷大气,黑暗沉重与温暖光明,《暴风雨》中,芸芸众生在雨中挣扎,“白领们躲在公交站台下瑟瑟发抖/外卖小哥在成河的马路上依旧疾驰”,写实的笔调叙写张力,白领的端庄终抵不过冰凉的雨水,生活所迫的计生仍旧压倒成河的马路般的恶劣环境,此起彼伏中是生命的挣扎,虽看似一蹶不振,但我们会像海燕一样去呐喊,与暴风雨决斗,暴风雨总有一天就会停歇。诗集中也蕴藏着古典气,诗词的滋味也融存在了诗篇中。阅读诗集,恍然就想到了杜甫感慨世事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翻阅篇章,也见到了“唐时的兴盛/或宋时的烟云”(《大理的月光》),翻滚着千年前的历史涛澜;字里行间,诉说起了洞庭湖的往事,“掰下一根湘妃竹/看能不能找到舜帝”(《去有风的地方》),于神话传说中书写现世;传情表意,化用了旧时绝唱,“走过遗弃的湘黔古道/没有西风/也不见瘦马/只有随处可见的茅草/虽然是秋天/他们也在努力生长”(《蓼水河》),不见西风与瘦马,自是无有断肠人在天涯。
万物众生也予诗人侠气。“我”不再只是“我”,托体同自然,自我意识的物化愈发显得齐物一体的大气。诗人是飞鸟,是一棵树,是一朵云,是麦浪,是风,包容了所有的时空,来看世间百态。《来生,让我做一棵树》,“我”将展开无限的冥想,任凭思想四处遨游;《麦浪》,“我”在低头抬头之间,飞速地消逝了自己的人生;《做一朵云》,“俯瞰着世间的罪恶”,不去怜悯或唤醒,只是把愤怒涅槃成暴风雨,“让洪水破茧成蝶/去洗净这扎心的人间”。与万物融为一体,或看或动,自然真实地展现诗人内心浩渺的世界。
自由、随意地书写也是诗集的一大特色,“侠”本就不受拘束,心中所想口中所言,也不被格式限制。“捡起一束水草/做一条披肩/我准备去追风”(《喝口桂林的水》),“去追追台风/在台风的中心寻找/一个快乐的你/和一个快乐的我/让那风吹过我的兄弟的头发/去数一数/这岁月的摧残/是不是让我们差点变成光头”(《追着台风来看你》),潇洒自由,独属于诗人自己的言语方式。
一本诗集,写尽了春秋冬夏,合上书页的刹那,侠气纵贯心堂,每个人纵使是世间的一粒尘埃,也有他自己洞察的眼光,正如江单所说:“写什么样的诗,做一个什么样的诗人,是我们这个时代作者的天然职责和责任。”大抵是这样勇敢、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的呐喊,才能够酣畅淋漓地见证时代、记录时代。我想,人生确然是要“勇敢地穿过弥漫的大雾,去雾的后面寻找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