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利文散文|山高寺为峰
文/彭利文
沿着一条印满时光屐痕的青石古道,我缓步往山上走去。
总想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无论行远近,归向旧烟林。这是周末,这一天又是入冬以来难得的晴天丽日,便独自开车过来,打算一个人上高登山清清静静走一走,让山风涤一涤市井生活的尘埃。
高登山是雪峰山第二高峰,海拔1581米,地处洞口、绥宁两县交界处。山上建有湘省最大的全石古寺——普照寺,是昔时湘西南的佛教名山,现在成了洞口境内声名日隆的旅游景点。之前,我已经游览过多次,都是匆匆来去,走马观灯,只留下些模糊的意象。对于好风景,我觉得仅有一些肤浅的留影,是远远不够的。好比读书,总是一目十行,不能静下心来品味思考,就会错失很多美好和感动。
山意冷寒,落叶无声,偶有鸠啾雀唧,更显山林空旷寂静。路上并无别的游人,这片天地好像就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体味着朱自清先生踱步月下荷塘的妙处。到了知非之年,我越来越享受这种独处的意趣。有时我会朝着空旷无人的山林空吼几声,然后做石头般缄默。一块山林里的石头,沐着远古吹来的风,也是一种修行。
清一色的青石垒砌而成的台阶,一路蜿蜒盘旋而上,四五里之长,五千级之多。时光流转,无数虔诚的脚步,已把这一级级石阶踩踏得光滑如砥,而当初匠人雕凿条石的錾痕,依然清晰可辨。一千多年前,这里还是一片猛虎出没的荒山野岭。有一天,一群人远道而来,他们风餐露宿,披荆斩棘,开山凿石,筑路建寺。寺建在山巅绝壁。石柱石墙石梁石瓦,上下皆石;前殿正殿后殿配殿,一应俱全。梁柱砖瓦连接之处,则是借用木匠的卯榫结构,厚重牢固,巧夺天工,溢散着古代建筑文化和智慧。整座寺庙仿若一件美轮美奂的石质艺术品,耸立于山巅之上,绝壁之侧,在千年风雨中已与山峰融为一体,成为天地间一道“山高寺为峰”的独特风景。
当初筑路建寺者是何方人士,他们怎样蓦工,如何筹款,用时几许,耗银多少,石从何来,又遭遇何等艰难困苦,地方史志的记载语焉不详,至今已无从稽考。谁却都知道,支撑他们克难攻坚一路前行的是什么。在肩扛手提的农耕时代,在温饱难继的贫困山区,这是怎样一项巨大而繁杂的工程?只有亲临其境,才能真切感知。登临山顶,五千级台阶,我用了一个半小时,中途歇息三次,攀爬时汗出如雨。三百多平米的全石古寺,一梁一柱,一砖一瓦,一凳一桌,我一一看过去,感觉时光已逾千年。攀登石阶之上,徜徉石寺之中,我深深地震撼,佛教的法力,信仰的力量,竟然是如此强大。
我上山之前,这里曾经香火缭绕,信徒络绎于途,殿堂门庭若市。我上山之时,偌大的寺庙,却已空寂无人。殿内古佛尚在,青灯却枯,再寻不见木鱼的踪影;少有游人,不见香客,就连老僧也不知何时托钵云游而去。世事变迁,岁月更迭,千年名寺竟然衰落如此。所幸檐梁壁柱之上还留存许多碑刻,虽残缺不全,仍能见证当年的辉煌,诠释昔日的信仰。那些碑刻多是佛教禅语,非礼佛之人不能参悟其中要义。据说世人皆有佛性,人上了年纪多会礼佛参禅。我知道自己绝然成不了烧香拜佛的虔诚信徒,但未尝不能参禅悟道。禅并非迷信,亦非高深的学问,讲求静虑而已。而静心思考、明心见性正是浮躁的现代人不可或缺的修行。
寺中有一联,“高建衹园宽眼界,登斯胜地谅心惊”,说的却是游者的心境。确实,伫立最高山峰上的石寺俯瞰尘世,遗世独立的芬芳感觉自会归于内心。而从寺院后墙探头看去,一步之遥就是悬崖峭壁和见不到底的深渊,仿佛石寺高悬半空之中,由不得不让人心惊胆寒。当真是视角不同,心境迥异。
山名高登,寺称普照。
登高望远,普照众生。夫有其志,方成其事。如今山寺虽荒,信徒鸟散,却给我们留下高峰一座,禅意无穷。下山路上,金乌西坠,我回望山巅,看见有万丈霞光跃动。
(本文为 “洞口故事”征文应征作品,原载于“雪峰文艺”微信公众号)
【作者简介】彭利文,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洞口县作协会员,现供职洞口县人民医院。散文作品散见于《散文百家》《湖南散文》《湖南日报》《特区文学》《学习强国》等报刊和媒体。曾获2021年度湖南省优秀报纸副刊作品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