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5月,刘某生在海口注册了海南唯舍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简称唯舍公司)。
上世纪90年代初期,湖南某公司在海口市滨涯湖开发区有一块37936平方米的土地,并将该宗地抵押给了某银行汇通支行融资贷款,2003年3月,唯舍公司以代偿债务的方式,受让了这块抵押土地。
唯舍公司拿到该宗地后,用于开发住宅项目,取名为“水云天”。此后,“水云天”项目不断扩建。
依托“水云天”项目带来的丰厚回报,刘某生开始正式进军地产业。
刘某生个性张扬、行事霸道,在开发“水云天”项目的过程中,经常采取暴力手段。比如二期工程动工时,与邻近地块的开发商发生冲突,他指使手下使用暴力,逼迫后者让地出局。
如今“水云天”已成为张家慧夫妇经营关系网的“大本营”。
在“水云天”内,有一座湖边会所。会所外湖泊环绕,绿树成荫;会所内餐饮、娱乐设施一应俱全,还有一座露天泳池,非常豪华。张家慧夫妇经常在会所内设宴,拉拢政商人士。
“水云天”还是张家慧夫妇扩张商业版图的基地,这里成为他们名下众多企业的注册地址。
工商资料显示,海南华君农业科技有限公司、海南华君惠民商贸有限公司、海南华君商贸有限公司、海南华君医院投资服务有限公司等企业的注册地均为“海口市丘海大道56号水云天小区会所”。
张家慧夫妇控制的“商业帝国”涉及35家公司,其中境外公司3家,境内由刘某生直接持有的公司5家,由其亲属代为持有的有27家。
在这些企业中,海南明日香旅业有限公司(简称明日香公司)与重庆雷士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简称雷士地产)因资产规模庞大,尤为引人瞩目。
明日香公司拥有海南第一大高尔夫球场,将配套开发面向全球的高端别墅、私人会所、游艇码头和顶级酒店。球场位于海南岛最北端的文昌市铺前镇,整个项目估值超过100亿元。
明日香公司原先的股东,由日本企业明日香乡村俱乐部株式会社和海口佳羽工贸有限公司构成。佳羽工贸退出后,台湾宏基营造公司、钟华建设股份有限公司、华融有限公司等6家企业入局替补。
2007年至2010年,明日香公司股权发生变动,一家名为华融有限公司的企业多次扩充股权,直至成为公司的唯一股东。
华融有限公司于2004年2月在香港注册。2008年6月4日,刘某生出任华融有限公司董事,同日,该公司原董事肖某有辞职。
刘某生如何吞并明日香公司,至今仍是一个谜团。不过,一份判决书显示,该项目曾卷入一起司法纠纷。
2008年3月3日,海南省一中院的一份上诉案《行政判决书》称,文昌市建设局2007年5月18日撤销了之前颁发给明日香公司的两个建设工程规划许可临时证,明日香公司对此决定不服,向海南中院提起诉讼,请求法院判令文昌市建设局恢复其颁发的两个许可临时证。
在该案中,刘某生以明日香公司总经理身份出现,且系该公司的出庭诉讼代理人。
明日香公司这个高尔夫球场项目曾被停止经营,海南省人民政府拟依法将该宗地收回,然而刘某生利用法院资源通过诉讼,仅以几百万元就拿到手中,阻止了政府收回该宗土地。
在控制雷士地产的过程中,刘某生采取的同样是这种蚕食股权、最终控股的方式。
重庆万州人李某杰介绍,2009年他与雷士照明控股有限公司原总裁吴某江共同成立了雷士地产,其中李某杰持股40%,吴某江的妻子吴某持股60%,李某杰任公司执行董事、法定代表人。
2010年11月22日,雷士地产以18991余万元的价格,拿下万州城区核心位置的两大地块,占地9.1489公顷,约合137亩,每亩地价约138万元。
2011年,吴某江在澳门赌博输了4.7亿元,这一事件成为雷士地产的转折点。
当年10月,李某杰多次接到吴某江的电话,在电话中,吴某江称他借了一个贵州人4亿元,对方正在逼债。吴请求李某杰将公司拿到的土地卖掉,帮其还债,但都遭到李某杰的拒绝。
2011年11月,吴某江赶到万州,以审计为名,将雷士地产的公章、财务章、营业执照副本、国有土地使用权证等重要文件借走,背着李某杰,将公司法定代表人变更为牟某斌。
变更法定代表人的目的,在于炮制出一份借款抵押合同,当年12月,牟某斌委托吴某,与一位名叫蓝某的人签订了这份《抵押合同》。
该合同载明,蓝某向唯舍公司借款2亿元,雷士地产以名下的两块共计48271.65平方米土地,为该笔借款作担保。
此后,他们到万州区国土资源局就这一抵押办理了登记。
蒙在鼓里的李某杰得知消息后,迅速采取措施:向万州区公安局控告吴某江、吴某、牟某斌诈骗,控告万州区工商局违法变更工商信息;向万州区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要求撤销吴某江私下签订的股东协议;向万州区国土资源局提起行政诉讼,要求撤销抵押登记。
但报案后不久,侦办单位负责人找到李某杰,要求他撤案,称“对方很有背景,如果你不跟他和谈,可能土地和股权都保不住”。
李某杰这个时候才知道,那个借钱给吴某江的神秘贵州人是刘某生。
随后,李某杰飞往海南,向刘某生妥协。在海南期间,刘某生夫妇还带着他到明日香高尔夫球场参观。
2012年4月,刘某生正式掌控雷士地产,成为持股70%的大股东。
然而,刘某生并不满足,要李某杰把剩余的股份也转让给他。为此,双方进行了长达数年的争斗。
2018年3月,刘某生雇了数十名彪形大汉,将李某杰的团队强行赶出公司。最后,李某杰不得不同意将剩余的30%股份以1.1亿元的价格转让给刘某生。
但2019年3月,李某杰没收到约定的第二笔款项,却等来一纸仲裁通知。
刘某生向海南仲裁委提交仲裁申请,要求撤销此前签订的股权转让协议,收回已付的3000万元。
图为伪装的张家慧。
李某杰怀疑雷士地产的资产已被刘某生转移,只剩下一个空壳,于是委托律师高精忠,对刘某生的资产情况进行调查。
高精忠调查发现,牟某斌是刘某生的亲戚,而蓝某则是唯舍公司的员工。他据此分析,2亿元的主债权很可能是虚构的,目的在于通过获得雷士地产的土地抵押权,为控股雷士地产做准备。
刘某生曾向李某杰提供了一份总金额1.97亿元的借款清单,清单详细列出了从2012年6月至2015年12月,由刘某生介绍向雷士地产借钱的公司名单。
这份企业名单,成为高精忠调查刘某生背后“商业帝国”的重要线索。据高精忠初步统计,刘某生夫妇直接或间接控制的企业有35家,估值超过200亿元。
高精忠调查发现,除少数企业实名登记外,绝大多数企业,系张家慧夫妇以亲友的名义间接持有。这种隐秘的持有方式,使他们在商业诉讼中,常常占据有利位置。
这对法学博士夫妇甚至处心积虑地指示自己的公司以虚假诉讼(或仲裁)的方式互告,以达到鲸吞他人资产或逃避法律责任的目的,典型的是黄某明一案。
2011年9月23日,刘某生以每月150万元的利息,借给温州人陆某、林某光3000万元,由明日香公司董事黄某明担保。按照刘某生要求,这笔钱先从洋浦鑫友公司转到陆某亲戚陈某发名下企业万顺公司的账户上,再由陈某发转给陆某。
2013年10月,刘某生突然将万顺公司和黄某明告到广东省吴川市人民法院,称万顺公司拒不还款。法院随即查封了万顺公司一万余平方米的土地和存款。
陈某发说,此前他和刘某生、黄某明从未打过交道,被起诉后才想起曾经帮陆某转过这笔钱。他提出管辖异议,案件移送至温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温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均以“刘某生与万顺公司不存在借贷关系,黄某明所担保的主债权并未真实发生”,驳回刘某生的起诉。
败诉后,刘某生与黄某明又向湛江国际仲裁院提出仲裁。裁决结果是,明日香公司向洋浦鑫友实业有限公司支付3200万元。
2016年8月,黄某明向吴川市人民法院再次提起诉讼,状告陆某和万顺公司。吴川市法院在两名被告不在场的情况下,进行了缺席审判,判决陆某支付原告黄某明3200万元,万顺公司以3000万元为限承担连带清偿责任。
两年后,在高精忠提醒下,陈某发才注意到,湛江国际仲裁院的仲裁员,正是前后充当刘某生和黄某明代理人的广东博格律师事务所律师郑某杰。
陈某发据此认定,刘某生借款以及和黄建明搞虚假仲裁的实际目的,是要谋取万顺公司的资产。
这与雷士地产案中,刘某生让吴某江以雷士地产的土地为抵押向唯舍公司借款2亿元的操作如出一辙。
高精忠查到的另一起虚假诉讼案,则牵涉到唯舍公司早年受让“水云天”项目土地一事。按照当年合同约定,唯舍公司受让土地后,需代偿债务,然而唯舍公司拖延不偿还。
2009年12月,该部分债权转让给了武汉因思特投资公司。由于唯舍公司拒不偿还债务,武汉因思特公司2011年4月向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申请查封唯舍公司名下7432.28平方米土地。
但刘某生、张家慧等人以案外人的身份,向法院提出执行异议,要求解除对土地的查封。
除了张家慧夫妇外,提出执行异议的还有海南迪纳斯投资有限公司、洋浦恩威贸易有限公司、洋浦鑫友实业有限公司、海南慧远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而这些公司实际控制人,都是张家慧夫妇。
图为张家慧夫妇简历,丈夫为贵州道真人,均为法学博士。
2016年,长沙中院停止了对查封土地的执行,导致武汉因思特公司的债权至今悬而未决。
直到张家慧案曝光后,武汉因思特公司董事长魏晓兰才知道,提出执行异议的“案外人”与唯舍公司的所有者实际上是一伙人。而更令她惊讶的是,张家慧夫妇为逃避债务,早在2006年就已提前布局。
魏晓兰说,2006年4月张家慧夫妇间接持有的海南迪纳斯投资有限公司(简称迪纳斯公司)与唯舍公司签订房屋买卖合同,后者将已经预登记在工行名下的3000多平方米房产“卖给”前者,价值10529420元。
后来,迪纳斯公司以所购房屋已预登记无法过户,将唯舍公司诉至法院。法院判决被告唯舍公司用其32135.5平方米的土地清偿所欠迪纳斯债务。
此外,为使预登记在原债权人工行名下的商品房从开发商唯舍公司剥离出去避免被执行,张家慧夫妇指使洋浦鑫友实业有限公司、洋浦恩威贸易有限公司和唯舍公司进行了一系列眼花缭乱的虚假诉讼或仲裁。
比如,他们让洋浦恩威贸易有限公司与唯舍公司仲裁纠纷,而洋浦恩威贸易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牟某琼系唯舍公司当时的法定代表人杜某洪的姨姐姐。据了解,牟某琼是刘某生胞弟刘某珊的妻子,而杜某洪是刘某珊的姨妹夫。
据悉,这两起涉嫌虚假诉讼案均已受到海南方面的关注,郑某杰和黄某明已被逮捕归案。
张家慧夫妇涉嫌设置圈套陷害被告人易真武一案,将张家慧夫妇引入公众视野。
2016年夏,张家慧在重庆万州一酒店包房打麻将,200元起步,输赢上不封顶,最大的几笔均在万元以上。
易真武之前在承包迪纳斯公司的一项工程时与刘某生结识。合作之初,关系相当融洽,两人兄弟相称,易真武经常参加张家慧、刘某生夫妇的家庭聚会。
但后来,刘某生严重压价致使易真武亏损严重,还拖欠劳务费不给。
2018年4月,易真武将一个存有张家慧赌博视频和刘某生谈话录音的U盘,寄给了张家慧,并附了一封13页的长信。易真武在信中说,刘某生在工程中严重压价致其亏损,拖欠劳务费致使他“走投无路”,请张家慧站在公正立场帮帮他。
2018年5月30日下午,刘某生分三次向易真武汇款50万元,最后一笔时间是17时。过了一小时,刘某生向警方报案,并在笔录中解释之所以打完款才报警,是因为在打款的最后一刻仍未下定报案决心。
但律师认为,刘某生早就设置好了圈套。一个证据是,刘某生报案时提交了一份5页的报案书和12份材料,除5月30日这天的打款时间、金额和落款日期是手写外,其余都是打印的。
柳军说,刘某生不可能在打款后短短1个小时内准备好这些材料,合理的解释是,他想要造成易真武敲诈勒索既遂的状态。“金额上也有考究。易真武索要200万,但刘某生选择在打款50万时报警,这个金额刚好达到敲诈勒索罪量刑的第三档,一旦坐实可判10年以上有期徒刑。”
报案次日,刘某生主动要求警方不冻结易真武的银行账户和财产。律师分析称,可能是刘某生觉得证据不够。6月7日,刘某生约见易真武,试图诱导易真武说出“敲诈”二字,但易真武始终相信“200万元是自己应得的劳务费”。
6月14日,刘某生再次约见易真武。交谈中,刘某生承诺会支付剩下的150万,前提是易真武答应写保证书。随后,易真武按照刘某生的口述,在保证书中写明“收到剩余款项后,不会再拿视频及录音逼迫或敲诈”。
写完保证书后,易真武刚走出大门,就被守候的警方逮捕。
律师认为,刘某生在报案后,多次约见易真武,并诱其写下保证书,就是为了坐实易真武敲诈勒索的罪名。
易真武案被媒体曝光后,李富华、陈子南等多名爆料人开始联合起来,对张家慧与刘某生进行实名举报。
他们在控告书中写道:“张家慧与刘某生司法搭台、商业唱戏,既要当官,又要发财,数年来疯狂攫取了巨额财产,成为史上法院系统最富有的法官。”
在得知李富华等人的行动后,刘某生曾给李富华发微信说:“你们如何在背后谋划借新闻媒体来诽谤陷害我的,我一清二楚。我只想告诉你,法律是无情的,我必将通过法律讨回公道的!任何人必须对自己的违法行为付出代价,我对此很有信心和耐心!”
2020年3月13日,海南省人民检察院发布消息说,海南省儋州市人民检察院经审查,依法以涉嫌伪造公司印章罪、虚假诉讼罪对犯罪嫌疑人刘某生批准逮捕。该案正在进一步办理中。